“如今的沙特有點像90年代的中國,擁有大量的商業和投資機會。”以沙特為代表的中東地區,正成為中國光伏企業海外拓展的核心聚焦地。
近期,“能源基建狂魔”中國電建、中國能建同日公告,拿下沙特總規模7GW的風光EPC合同,總價高達312億元。
而就在兩個月前,由中國能建多個下屬子公司共同承建的全球最大在建單體光伏電站項目—沙特阿爾舒巴赫2.6GW光伏電站正式實現全容量商業運行。
該項目采取N型雙面光伏組件,及平單軸自動跟蹤式支架,累計使用81萬多根樁基、500多萬片光伏面板,直接帶動中國光伏設備與技術向中東市場輸出。
阿爾舒巴赫光伏電站項目
在這片正在崛起的新能源發展之地上,中國光伏企業正押下重注,這既是突破內卷、尋求增量市場的主動選擇,又是依托“一帶一路”倡議進行海外布局的一次集體出擊。
不過,國內同質化競爭的“內卷”是否會隨企業出海復制到中東?
此前在東南亞、美國面臨的貿易壁壘風險,是否會在中東市場重現?這些疑問仍待市場驗證。
但可以肯定的是,全球光伏產業的競爭版圖正隨各國轉型需求與企業布局加速重塑,中東作為新興核心市場,已成為這一全球格局構建中的關鍵一環。
中企主導,中東光伏全產業鏈成型在即
特朗普的不穩定以及中美持續的博弈進一步點燃了中企對中東光伏市場的熱情。
2023年,光伏的技術革命和價格戰同步上演,中企出海潮再起,東南亞和美國是中企出海重心,其中東南亞已形成集群效應,盡可能向美國出口;與此同時,協鑫、TCL中環、天合光能則將目光瞄準中東的沙特與阿聯酋。
2024年,光伏全產業鏈全球化進程加速,年內約30家中國光伏企業宣布或推進海外工廠布局。布局區域除了東南亞國家之外,阿曼、埃及、阿聯酋、沙特、伊朗、土耳其等中東國家提及頻次顯著上升,占比達出海建廠總量的三分之一。
2025年,國內反內卷,加速出海成為企業必選項。1-9月,中東已是國內光伏企業出海的絕對熱門地,出海企業已經覆蓋硅料、硅片、電池、組件四大主材,及光伏支架、輔材領域。
2024-2025年宣布在中東地區建廠的中國光伏企業,如下:
根據公開信息來看,目前行業推進最快的一批中東項目,包括:
天合光能在沙特第二大城市吉達第三工業城設立了跟蹤支架工廠,目前已具備3GW年產能。
中信博沙特5吉瓦光伏支架工廠一期項目于2024年9月舉行開工儀式,選址于沙特吉達第三工業園內,由中能建總承包進行施工,產能預計將于今年內釋放。
晶科在沙特的組件工廠,位于NEOM新城OXAGON,沙特南部制造業集群。項目預計2026年初投產,沙漠里的第一塊TOPCon電池片將從這家工廠誕生。項目總投資額近10億美元,是迄今為止晶科最大的海外投資項目。
除以上位于沙特的工廠外,位于其他國家的項目也在推進。
由聯合太陽能(United Solar)主導的位于阿曼的年產10萬噸多晶硅項目,計劃于2025年年底前投產。項目由中國化學六建負責建設,其是中國硅料企業建設新項目的首選總包單位。該項目因聯合太陽能創始人張龍根(前大全能源、晶科能源高管)備受關注,在中東市場也展現出了強大資本運作能力,三年內先后獲得中國資產管理公司IDG資本、阿曼投資局(OIA)、國際金融公司(IFC)1.58、1.56、2.5億美元的注資、融資。
阿曼晶澳電池組件項目102動力站已于今年9月完成主體結構封頂,施工單位也是中化學六建。
鈞達股份阿曼光伏電池項目也在推進,根據其管理層在業績說明會上的表述,該工廠計劃于2025年底建成投產。
多數項目仍處在簽署投資協議或宣布計劃階段,部分項目如正泰土耳其的工廠預計將在今年年底到明年初迎來新的進展。
從硅料到電池、組件再到支架的生產環節,加上今年扎堆出海的光伏玻璃企業,未來幾年,一條完整的光伏產業鏈正在中東地區加速形成。
當然,項目進展不及預期的情況同樣存在。中國光伏市場的波動、企業業績的虧損以及復雜的商業談判等因素,正在影響企業出海的進展。
更值得注意的是,國內廠商已有“卷”到中東的苗頭。“大家在國內競爭,到了國外是一樣的,還是面臨同樣的競爭。”以光伏玻璃為例,2025年計劃赴中東布局的總產能達118萬噸,能否完全消化是未知數。如何避免“內卷外溢”,是中企與相關部門需共同應對的問題。
方向一拍即合,落地“漫長且艱苦”
作為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國,沙特正推進綠色轉型以減少對石油產業的依賴。一方面,新旅游度假村、工廠及人工智能數據中心的建設需要更多電力;另一方面,推廣綠色能源可釋放更多石油用于出口,賺更多的錢。
沙特于2016年推出“2030愿景”,開啟經濟轉型進程。盡管該國逐步開放,但其中還有三年疫情影響,實際完全開放的時間約兩年多。
沙特密集與中國新能源企業接觸是2023年,彼時中國光伏單位造價持續下降,大幅提升了可再生能源的全球吸引力,中國企業的出海需求與沙特的轉型需求一拍即合。
中國互聯網網友們對沙特的評價是,“土豪們可能不懂技術,但絕對尊重技術。”
財力雄厚的沙特在新能源領域投入驚人。
沙特計劃到2030年實現58.7GW可再生能源裝機,為此投入3800億里亞爾(約1010億美元);目前該目標已提升至130GW,計劃屆時50%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
截圖自沙特投資部官網
在沙特光伏電站開發中,沙特主權財富基金公共投資基金(PIF)發揮主導作用。
今年7月,PIF在全球主權財富基金排名中位列第四,居中東地區首位,其投資方向是中東資本流向的重要風向標。
該基金持有沙特國際電力和水務公司(ACWAPower)50%股份。ACWAPower是中東北非地區最大的電力及海水淡化項目開發、投資、運營商,總部位于沙特首都利雅得。
根據ACWAPower今年年初的數據,中國企業廣泛參與了該公司在全球的48個項目,占其全球投資組合50%以上,合作金額超過50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3664億元)。
中東大戶們也絕非“人傻錢多”,在制造業合作上目標明確:希望引入中國優勢產業,尤其是制造業,服務于自身經濟轉型。
沙特市場具有高準入壁壘、高競爭烈度、高監管強度三大特征,企業單靠自身難以打入,如何抱好本地“大腿”至關重要。
因此,不同于此前在東南亞全資建廠,或在美建廠又被迫降低股權占比,2024年晶科能源、TCL中環、遠景科技集團均宣布與沙特本地頭部企業合資建廠,其他赴中東建廠的中企也多采用合作模式。
作為先行者,晶科多次表示,“沙特工廠被視為全球化2.0戰略的重要標志,最大亮點在于從全資模式向合資模式的創新轉型,從輸出產品到輸出技術和能力,從中國品牌到本地品牌。”基本顯示了本次出海中東的最大特征。
但合資就意味著更多的談判與博弈,決策難免摩擦,分歧和妥協也就來了。
晶科能源董事長李仙德曾針對出海中東建廠的問題表示,與當地基金、企業的談判“漫長且艱苦”。
在海外市場難免吃虧,“在中東簽署合同時尤其要注重細節,特別是賠償細節,盡量不要違約,因為他們的懲罰條款非常嚴厲,當地企業真的會索賠很多錢。”
從協鑫的出海也能看到出海談判的諸多變數。
協鑫在中東的最初選擇之地同樣為沙特,根據《鈦媒體》的報道,二者在合作融資和配套支持方面始終無法談妥,沙特基金不肯承擔更多投資比例,與當地政府就工廠場地水電等支持的溝通也不順暢,最終協鑫轉戰阿聯酋,但談判也充滿波折。
項目開工后,新的挑戰隨之而來。
沙特政府對本地化率有明確要求,如“尼塔卡特”(Nitaqat)即沙特政府實施的勞動力本地化政策,通過配額制度要求私營部門公司雇傭一定比例的沙特國民。
有媒體對該政策的解讀如下,可以大概理解一下這個政策。
在這一政策要求下,當中國“卷王”遇見松弛的沙特工人,更添幾分無奈。
沙特的高溫氣候、宗教文化及石油帶來的高福利塑造了沙特獨特的勞動力市場生態,“沙特人拿著不菲薪水,卻很少真正參與工作,技術能力較為有限。”
網友評論,截圖自《中東建聞》評論區
對此,中企更需靈活應對,如先大量招聘沙特人以通過監管門檻,再從中挑選少數勤奮者培養重用,其他崗位以周邊國家勞工替代;也需尊重并融入當地的宗教和生活節奏,主動進行跨文化管理等。
畢竟,在沙特做好本地化率不是成本的問題,而是購買市場準入與特權的“貨幣”。比如晶科大力推動沙特工廠建設背后,是其在沙特市場的市占率一騎絕塵,近三年接連收獲沙特大單,在未來的組件招標中或許更能獲得優先權。
此外,下游市場情況直接影響項目投資回報率,需關注兩大核心:一是中東工廠的產品能否進入高價值市場尤其美國,拿到高價。
二是中東本土市場的發展潛力與盈利水平,畢竟中東光伏度電價格幾乎是全球最低,早在2021年4月,沙特某光伏項目以1.04美分/KWh(約合人民幣0.067元/KWh),創全球最低中標電價紀錄。這意味著光伏產品招標價格也較低,對投資經濟性會帶來不利影響。
這既考驗中企的成本控制能力,更對其國際市場運作與管理水平提出更高要求。
盡管中東的雄厚財力、廣闊沙漠與充足光照為光儲產業提供了發展空間,但中企要在當地實現可持續發展,仍需跨越多重挑戰。
打造新的光伏“朋友圈”,實現雙方互惠
如今的光伏產業已是能源轉型中關鍵的戰略性新興產業,成為各國關注的焦點。
在光伏產業全球化布局中,理解并適配全球各類貿易規則至關重要。從宏觀層面看,中國外交始終秉持“平等、尊重、互惠”原則開展對話。
這一理念同樣適用于中國光伏出海,讓參與者都能夠意識到這種貿易是雙方互惠的,從而減少不必要的貿易摩擦。
事實上,中國與中東的資本互動正日益頻繁。
早在2019年,中國絲路基金就作為合作伙伴參股了ACWA旗下可再生能源公司,持股比例高達49%。
今年ACWAPower正式開展中國市場業務,推進ACWAPower“中國戰略”,年初就與陽光新能源、明陽智能等簽署協議,推動電站開發。又與多省領導、多家能源企業進行會談。
ACWAPower創始人兼董事長穆罕默德?阿布納揚明確表示,這一行動的戰略目標不僅在于增加發電量,更在于建立持久、穩固的合作伙伴關系,加速能源轉型。
今年6月,PIF旗下沙電投資還與協鑫能科正式聯手,雙方將在風電、光伏、儲能、抽水蓄能及源網荷儲一體化等領域深度捆綁。
以上都是沙特主權財富基金PIF在中國新能源戰略的關鍵布局,計劃到2030年在華投入500億美元,實現22GW電力裝機的宏大目標。
此類資本與產業的合作也非局限于沙特。
今年9月,協鑫科技引入了一家具有中東財團背景的資方,融資54.46億港元,資金將用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儲備、多晶硅產能結構性調整,以及鞏固公司在顆粒硅技術、硅烷氣領域的市場地位等。
這一合作或為協鑫與阿聯酋資本合作的重要一環。早在一年前,協鑫能科就曾宣布攜手阿聯酋主權基金穆巴達拉投資公司計劃在該國落地首個海外FBR顆粒硅項目。
此次投資協鑫科技的資方為無極資本。其創始人錢濤(TonyChin)生于上海、長于香港,早年任職于摩根士丹利與匯豐,是目前中國投資人及機構中在中東市場布局最成功的GP(普通合伙人)。
無極資本成立于2015年,原本是一家“小廠”,2024年3月,無極資本獲批在阿聯酋阿布扎比設立辦事處,并獲得了中東財團的支持,快速起勢。今年4月正式獲得阿布扎比金融監管局批準,取得金融牌照。在中東財團支持下,2025年近三個月內,無極資本已斥資近150億港元投資多家港股上市公司,重點覆蓋AI與新能源領域,除協鑫科技外,還包括曹操出行、藍思科技等企業。
對中國光伏企業,尤其是行業龍頭而言,中東資本的注入具有雙重價值:
一方面,當前光伏行業正處于洗牌關鍵期,企業需大量資金完善并鞏固制造業體系,中東資本不僅能緩解資金壓力,還可助力企業加大技術研發投入;
另一方面,通過資本紐帶,企業能獲得更便捷的中東市場準入資格,搶占區域增量市場。
可見,中東資本對中國制造業體系、工業運營生態的需求清晰明確,而中國企業的技術與產業能力也恰好契合中東能源轉型需求。中東資本與中國技術的“雙向奔赴”,已然開啟。